尼采

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

三件恶事

54. The Three Evil Things.

在梦里,在最近清晨之前的梦里,我站在一座半岛上——

在世界之外;我持着一具天秤而称量世界。

唉,紫色的曙光来得太早了:她以她的光辉将我惊醒,这嫉妒者!她总是嫉妒我的晨梦 之光辉。

我的梦觉得世界是如此:可以被有时间者测算,可以被精巧的衡量者称量,可以被刚强 的羽翮飞到,可以被神圣的解谜者猜透。

我的梦,一个勇敢的水手,一半是船,一半是旋风,沉默如同蝴蝶,强毅如同雕鹰:它 今天何以有着忍耐和安闲而称量了世界!

那嘲弄着一切“无限世界”的我的智慧,我的欢笑的,清醒的,白昼的智慧沉默地对它 说:“力所在的地方,那里数量成为支配者,因她有着更大的力。”

我的梦不喜新,不守旧,不畏惧,不祈求,确信地沉思着这个有限的世界:——

如同一圆的苹果自跃入我手,一成熟的金苹果,有着温润柔滑的皮:世界如是对我呈献 了自己:——

如同一株阔枝刚直的树向我示意,枝干盘曲,如同旅客可以休止的凭椅和足凳;世界如 是耸立于我的半岛:——

如同纤手捧持着的珠宝箱——使欣慕的眼光极喜欢的珠宝箱:今天世界如是呈献于我的 面前:——

——它还不是一种谜足以恐吓人类的爱,也不是一种解答,足以使人类的智慧睡眠:— —今天,在我看来,世界所谓的恶事便是一种善的,人间的事。

我如何地感谢我的晨梦,因为我今天早晨可以称量了世界!这个梦,这心的安慰者,如 同善的人间的事一样的临到了我!

在白昼我可以做同样的事!学习和模仿了它的优点,所以我现在愿意将三件最恶的事放 在天秤上,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。——

教人祝福的人也教人诅咒:世界上最可诅咒的三件事是什么呢?我愿意把它们放在我的 天秤上。耽欲,求权力之热狂和自私:自古以来这三件事是最被诅咒有最坏的恶名——

我愿意极尽人情地好好称量了它们。

那么,起来吧!那里是半岛,那里是大海——它毛发粘粘地欢悦地汹涌着向我这里来, 这我所爱的老而忠信的千头怪兽!

那么,起来吧,这里我在澎湃的大海上把持着天秤:我也挑选一个见证人——挑选了 你,你海上的孤树,我所爱的浓香馥郁的繁枝之树!——

现在从什么桥上过渡到未来?由于什么压迫使高者屈身于低者?什么吩咐了最高者仍然 向上?——现在这天秤平衡而稳定!在一端我投下三种沉重的问题,另一端则放着三个沉重 的答案。

耽欲:对于一切穿着马毛衬衣的肉体的蔑视者是一种毒刺,是一种燔型柱;被一切遁世 者诅咒如同“这世界!”因为耽欲嘲笑而愚弄了一切混沌和诡伪的说教者。

耽欲:对于贱氓是煎烤的温火;对于朽木和发臭的破布是炽热的火焰。

耽欲:对于自由的心是自由而无邪,是地上的花园之快乐;是未来对于现在的满溢的感 谢。

耽欲:仅仅对于衰败者是一种甜的鸩毒;对于有狮心的人却是一种大慰藉。是谨慎存储 着的醇酒。

耽欲:是最崇高的幸福和最崇高的希望之幸福的范本。因为对于许多人结婚和超于结婚 是许可的。

——对于许多人比之于男人和女人更不相知:——男女之互不相知更没有人能够充分明 白!

耽欲:——但我要以我的藩篱防护了我的思想,甚至于防护了我的用语:恐猪仔和浪子 突破了我的花园!

求权力之热狂:这最是铁心者的灼热的鞭子;最残酷者为残酷者保留着的痛苦;这是焚 尸场的阴沉的火焰。

求权力之热狂:攒聚在最重荣的民族身上的可恶的牛蝇;一切动摇的道德之叱骂者;它 骑在一切马匹和一切矜骄之上。

求权力之热狂:这破坏且粉碎了一切凋残而空廊者的地震;这白色棺椁的破坏者;这反 对未成熟的答案的发光的疑问。

求权力之热狂:在它的炯眼之前,人类爬行,卑辱,和怨怼,且变得比猪和蛇还卑 下:——直到最后他心中叫出了无上的蔑视。

求权力之热狂:无上蔑视的可怖的说教者,它在一切的城池和帝王的面前宣讲:“滚你 的!”——直到一种回声从他们叫出来“滚我的!”

求权力之热狂:它甚至于甘甜地超升到纯洁,到孤独,到自足的高度,炽热如同大爱之 涂绘紫色的幸福于地上的天国。

求权力之热狂:当最高迈者渴望屈服于权力,谁还称它为狂热呢?真的,在这样的渴望 和卑辱之中没有病或不健全!

孤独的高迈不会永远仍然孤独和自足;高山可以下降到峡谷,高风可以吹临到平原!

唷,谁能知道这种渴望的适当的名字和称号呢?查拉斯图拉从前称这不可命名者为—— “赠贻的道德”。

其后发生了这事,——真的,那是第一次发生!——他称自私为可祝福,那从强力的灵 魂流出的卫生的健康的自私:——

从完全的,美丽的,胜利的,创造的肉体所附属的强力的灵魂,在它的周围,一切都成 为一面明镜。

这柔韧动人的肉体,这跳舞者,它的标本和象征便是自己享乐的灵魂。这样肉体和这样 灵魂的自己享乐自称为“道德”。

这样的享乐以善恶之言自己屏障如同圣化的丛林;以自己的幸福之名从自己放逐了一切 可侮蔑的。

也从自己放逐了一切怯懦的;它说:怯懦——那便是恶!在它看来,那永远悲愁者,叹 息者,不幸者,贪小利者都是可污蔑的。

它也蔑视了一切在不幸中凝视的智慧:真的,也有着在黑暗中开花的智慧,一种黯黑的 智慧,它永远叹息:“一切皆虚空!”

它以羞怯的怀疑为可鄙,它以那些认誓不认人的人为可鄙:它也以过度怀疑的智慧为可 鄙,因为这就是怯懦的灵魂的道路。

它以阿谀的、狗样的、降伏的、乐天安命的人为卑下;也以有着降服的、狗样的、虔信 的、和阿谀的、乐天安命的智慧为卑下。

它憎恨而厌恶,那永不自卫的人,那吞咽了有毒的唾沫和恶视的人,那太忍耐的人,那 长久受苦的人和太柔顺的人:

因为这便是奴隶的态度。

这可祝福的自私,它吐弃一切种类的奴隶:无论他们是在诸神和神圣的步武之前卑躬, 或在人类,在无智的人类舆论之前屈膝!

一切卑辱的,一切屈膝的,那有着不自由的,眼的和缩压的心的,那虚伪的,归顺的种 类,那以大而怯懦的嘴唇亲吻的,它都叫作恶。

一切奴隶和衰老而倦怠的人们的机智;尤其是说教者全部恶劣的,狂妄的,大过伶俐的 愚昧,自私都称之假冒的智慧!

但这假冒有哲人,这说教者,厌世者,和生性是阴柔是奴性的人民——唉,他们如何地 误用了自私!

他们还把误用自私认为是道德,并名为道德!因此一切厌世者和怯弱者和十字架上的蜘 蛛们,他们以充足的理由如是愿望着“无私”!

但对于那些人们,这时候现在来到了,这大转变,这裁判之剑,这伟大的日午:这时许 多事情常被启示出来!

真的,那宣讲着我是健全而神圣的,并祝福了自私的人,这预言者,他也宣讲着他所知 道的:“看哪,那时候到了,那已逼近了,这伟大的日午!”

查拉斯图拉如是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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